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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战国关东三英杰上杉谦信、武田信玄及北条氏康的后继者中，上杉谦信的继承者上杉景胜虽然在关原合战跌了一跤导致被大幅减封，但起码是保全了上杉家几百年的家名。相比起来，武田信玄的继承者武田胜赖和北条氏康的继承者北条氏政（暂不论北条氏灭亡时的实际家督为北条氏直之情况）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因为家名都亡在他们手上，所以几百年来对这二位的评价都不能说高，甚至有些负面。虽然近些年来对二位已经有了不少的重新认识，但黑锅也并非那么好摘掉的。
提起武田胜赖，不少人都觉得其比起伟大父亲来，总体的表现很是暗淡，虽然是名勇将，但手腕上还是相差的太远。也有说武田家在胜赖手上灭亡，是因为信玄并未给他留下什么好摊子。这大概只是一个方面吧，我倒是觉得武田信玄给武田胜赖留下的最大黑锅就是向织田信长突然捅刀（虽然两雄对立是迟早的事）。元龟元年十月到十一月，在织田信长得知信玄突袭远江后，在其给上杉谦信的信中大骂武田信玄乃是前所未有的无道、丝毫不知义理之辈，完全不顾天下的嘲弄，我（信长）要与其永远义决，即便经受劫难也不会再与其相通（《历代古案》）；在长筱之战大破武田家后，织田信长致信细川藤孝并回想旧事，大骂武田信玄乃是忘恩负义之徒，早该遭此报应云云（《细川家文书》）。可见织田信长对武田信玄的行为多么咬牙切齿，到了武田胜赖继承后仍然未有改变。所以即便武田胜赖想通过送还信长之子织田信房并由佐竹义重出面斡旋使武田、织田两家和睦，但遭到信长拒绝；在武田家在远江的重镇高天神城提出请降时，又遭到了信长拒绝，使武田家在天下间大失面目，最终武田家被连根拔除。所以武田家灭亡这笔账，一定要由由武田信玄、胜赖父子二人共同承担。
最后再回到北条氏政身上，按说在北条氏政继承家督后至小田原征伐前，整体表现也还算说得过去，力扛上杉、武田方面的压力，致力于扫荡关东那帮牛皮癣国众。虽然一时被武田胜赖、德川家康占了些便宜，但后来也算是扳回局面。可惜最后在小田原征伐前关于上洛一事上表现踌躇，不仅招致了北条家的灭亡，更遭到了后世的诟病，并留下了典故性日语词汇“小田原評定”。
那么北条氏政当时所面对的是何种形势呢？实际上早在天正十六年初时就已经流传着丰臣秀吉要征伐小田原的消息，所以北条方也是积极整军备战。但同年正是后阳成天皇行幸聚乐第的关键之时，九州也爆发了肥后一揆，丰臣秀吉估计也暂时顾不上出大兵征讨。主要是通过与北条家有姻亲关系的德川家康劝说北条氏政服软，而且在德川家康的软硬兼施下确实起到了作用，最后终于由北条氏政之弟氏规上洛，算是暂时给秀吉一个交代。不过此时的丰臣秀吉倒也买账，向关东诸将宣布打算赦免北条家，同时划定北条家与诸大名的领国界限，特别是裁定沼田问题。但是，待刚刚解决沼田之事就在一切都看似归于缓和时，便爆发了名胡桃城夺取事件。姑且不论此事是真田昌幸的苦肉计，还是丰臣秀吉的仙人跳，抑或是北条方首脑部的决策，再或是猪俣邦宪的个人行为，总之此事件使得前期丰臣、北条、德川多方的努力化为泡影，北条家公然违反总无事令使得丰臣秀吉极为震怒。而且关键是此刻虽有北条氏规上洛作为前期铺垫，但北条氏政尚未上洛，北条家的臣从落不到实锤上。再加上北条方的回复是夺取名胡桃城一事一概不知，且继续拖延上洛的时限，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终于导致自家被征讨。所以刨除历来的对北条氏政的评价，即无法正确估计双方形势，优柔寡断等等导致北条家灭亡的愚行外，目前似乎尚未有直接史料明确氏政为何没上洛的真正原因，但个人觉得可能影响北条氏政没能及时上洛和臣从的因素大致有如下几点吧：
首先是北条领内的经济情况。从天正十五年正月开始，北条家就开始在相模、武藏的农村征发人夫普请小田原城（《相州文书》），之后又相继普请了上野松井田城、金山城、武藏岩付城、下总栗桥城和伊豆山中城等等。此外还在领内进行大规模军事动员（《小泽敬氏所藏文书》），十五岁到七十岁的男子都抓壮丁，连寺院中的梵钟都拉出来敲了制作武器。以上种种行为无不需要大量花费资金。而且因为频繁的征发，例如相模国有乡村出现了田地有余却无人耕作的情况（《永岛文书》），更有小田原城的家臣荫山氏广把在镰仓的宅邸卖掉换了军粮三十三俵之情况。后来在决定先由北条氏规上洛时，氏规三哥北条氏邦给家臣的文书中提到了在小田原普请过程中花费了永乐钱百贯、兵粮五百俵，甚至还让家臣承担了一部分。在北条氏规上洛时，北条领内要筹集费用两万贯，北条氏邦领被分派了三四百贯，需要尽力筹集云云（《武州文书》），可见在发展军备同时，上洛费用所带来的经济压力和生产生活压力有多大，也可见北条领内的农业衰退，家臣和百姓有多么疲敝。何况这只是打前站的北条氏规上洛，如果北条氏政亲自上洛的支出恐会更大。因此短期内筹集更巨额的资金供氏政上洛，对于北条家来说压力可想而知，没准领内就先有人造反了。
其次是对德川家康的期待及其发挥的巨大作用。北条、德川两家不打不相识，自天正壬午之乱结盟联姻后，双方一直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氏政和家康还多次碰过面且互换过礼物。所以当已身为丰臣政权重镇的德川家康得知丰臣秀吉要征伐小田原的决定后，极力劝阻，希望能提一些条件避免讨伐北条氏（《真田文书》）。同时德川家康还积极从中斡旋，通过盟友和亲家的身份要求北条氏政父子尽快上洛，否则就让北条家把女儿送回来（《鳄渊寺文书》），这已经对北条家是非常的明示了。后来德川家康又致信旧识北条氏规，要求其趁自己在京都时尽快上洛（《书上古文书》），估计是为了能帮着说说话，打打圆场。可见德川家康对于斡旋北条家和秀吉之间的关系可真是尽了力了。但北条氏政恐怕还想更稳妥甚至更狂妄一些，比如希望也像之前家康臣从那样，秀吉把老母送来等等。
最后，恐与信息的纷乱和不对称性也有些许关联。关于丰臣秀吉到底是不是真要讨伐北条家，当时的人也是搞不清楚，消息一会儿一变。比如在小田原城动员时，据说是因为接到了丰臣秀吉计划出兵的消息（《大道寺文书》），而积极进行着准备；但在天正十六年三月十三日的伊达政宗的一封信中又提到“关白大人是不会进攻小田原的”（《远藤文书》）；而在《家忠日记》同年五月六日条中又说“听说北条家与秀吉方的交涉决裂了”；最重要的是到天正十六年九月北条氏规上洛后，秀吉给关东诸将发布文书说，因北条氏规已经上洛，打算赦免北条家（《佐竹文书》等），这或许也让北条氏政着实送了一口气。一会儿要征伐、一会儿又要缓和的形势，不利于北条方的判断。即便到了名胡桃城夺取后，丰臣方一边威压，一边又积极督促北条氏政的上洛，并未堵死上洛之路，但最后的机会仍被错过。
除了以上一些原因外，个人认为还有一些别的因素：
1、前面已经提到的没能准确预判双方的实力对比，这恐与北条氏政过分揣度自家的家底多少有些关系。鉴于之前臣从与丰臣政权的岛津、长宗我部均与丰臣军一战，实力强于此两家的北条家，在占据地利的情况下或可一搏，何况还有两个实力不弱的所谓的盟友德川家康和伊达政宗。而且上杉、毛利两家虽然直接臣从于秀吉，但当年也与丰臣政权的前身织田政权正面交战过，所以北条氏政的想法恐怕有些乐观，毕竟北条家没与丰臣军正面对抗过。
2、由于东国是自源赖朝以来武家社会的发源地，关东地域与中央政府的对立性或对北条氏政的决策有着一定影响。毕竟关东政权与中央的对立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并不是都以失败告终。关东的享德之乱时，关东与中央政府的对立持续了几十年才得以解决。
3、家中的意见不统一导致决策迟迟不能确定。从事后来看，北条氏照、重臣大道寺政繁等都是主战派；北条氏规则因家康的关系并面见过秀吉，偏向主和；而时任当主北条氏直似乎是两边均有倾向。所以作为拍板人的北条氏政对于两边的说理，实在是难以准确进行研判，毕竟双方的分量都差不多而且关系到本家的生死存亡，务必慎重。
4、德川、毛利、上杉等大名都早已臣从丰臣秀吉多年，传统战国大名果实留到最后的且实力最强的便是北条家。如果臣从的话，不知是否会排在上述大名的下位，自认为关东霸主的北条家是否能接受这个结果？何况丰臣政权里面已有个自家的宿敌上杉景胜。因此北条氏政上洛后丰臣秀吉会如何处置，是被扣留还是被改易，恐怕北条氏政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5、迫德川家康臣从时秀吉不仅送了妹妹，还送了老娘，而对北条家则没有这么高级别的表示。如果对于北条家不能再让丰臣秀吉复制一下前面的面子，是否能让他们低下“高贵”的头呢？说白了还是北条家与丰臣政权的博弈，只不过他们高估了自己手上的筹码吧。
无论上述内外部因素是当时的情况也好，是后世的推论也罢，实际上主要还是北条家决策层的问题。丰臣秀吉给过北条家机会，而北条氏政却一再延迟上洛，可见其内心并没有非常确定的臣从之心，加之对于情势的误判，导致其未能及时臣从而招致灭亡。但实际上大名间的外交博弈本身就是变化和流动的，走错一步那等待的可能就是灭亡，可惜北条氏政思来想去，最终这步还是走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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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10 19:42:32